2014年10月6日 星期一

喇沙利道的杜鵑

我在喇沙書院讀過中一中二就退學了,說起自己是校友總是有些尷尬,畢竟自己不是林夕白先勇李小龍,沒有成就為校爭光就變成自詡名校生叨光。然而,當學聯掀動香港有史以來最大型罷課的一天,面書傳來致喇沙校方公開信的聯署邀請,我才想到在大格局之下的小風波中,是否有一個小角色需要以這久違的身份去承擔。

事情源自九月十九日校方一則daily announcement,當中法團校董會(IMC)明言“Political matters are left at the front gate” ,勒令學生不得在校內表達政見,這樣的死命令不單使學校見報,也令校友在面書吵翻天。校方於是在廿二日發表聲明,當中的文句,很有當今政府語言藝術的風格:

At the same time the College Administration also respects those families who do not wish their sons to be involved in such (political) activities at school or elsewhere… The College Administration will ensure that the different political views will not undermine the harmony and unity of the school.

我不知道起草聲明的人,下筆時有否記起,他正身處一所天主教中學,若有家長認為「政治」和「宗教」乃等量齊觀的概念,不想兒子捲入政治或宗教活動,既然校方會尊重其意願,為了校園和諧,家長是否可要求兒子豁免上聖經堂?而要貫徹執行Political matters are left at the front gate,現有的時事學會和辯論隊是否會立即被解散?還是至少要去到九龍城麥記或牛津道球場公廁外的長凳開會?

喇沙現任校長Bro. Steve Hogan是全球公開招聘而來,但本身也是喇沙會新西蘭籍修士,是一位具有豐富教學經驗兼國際視野的教育家,適逢新西蘭將舉行撤換國旗的公投,若修士仍身在故鄉供職,相信像公投這樣的政治事件,理所當然會融入教學日程之內。可惜的是,我們至今沒能聽到校長站出來說上什麼,感覺有點像終審法院首席法官無法逾越人大常委會任何決定的情形。我年幼在學之時,李國章「先生」尚未締結校本條列這項德政,是以未能通曉IMC是否有如中聯辦,能夠對校政作出鉅細無遺的指導。對於那幾位在官網無從得知姓甚名誰的校董們,我實在不想詰問他們聖喇沙的生卒年份,或是黃霑為校歌所譜新詞的頭兩句,甚或要求翻查一九六七、一九八九、以及兩年前正值反國教時期的daily announcement作對照,我只是想請教他們關於教育的基本定義;尤其若有校董有閱讀文匯報的習慣,認為罷課是被激進政治勢力煽動,那末學生是否更加需要由校內師長去闡釋正確的政治觀?就算是在這個九月入學的中一生,也應該會知道半年前有個叫劉進圖的報人被斬了六刀,往後的日子都是政治資訊的連番爆炸,相信足以令一個即將步入青春期的十二歲男孩,對身處的社會有所思考和產生疑問。當中學生只知黃之鋒而不知道王菲和謝霆鋒的時候,你卻要他們在校門外自行摸索政治參與之道,卻聲稱是要保障某些家長繼續對政治無知無覺的願望,請問這算是哪碼子的教育?

有說教育局官員早前代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向母校傳達了一些罷課的「意見」,才使IMC有Political matters are left at the front gate之表態。我倒相信這位沒有去簽名反佔中鬍鬚老喇沙仔不會笨到做這種事,但作為中國當代史專家的吳克儉局長,其行事作風會否如以往一般高明,則不得而知。但如果沒有上而下的干預,而是下而上的揣摩,那可是地基缺鈣鬆弛的警號,樓齡只得三十年的校舍也立變危樓。

人們這兩年常說香港不再熟悉,現在好像連中學校園也是如此。當年學校中庭種著許多杜鵑,春夏之間繁花盛開,中一的低能仔就在花叢之間扮美少女戰士。逢周五課外活動過後,我會纏住負責活動的黃老師,在樓上一邊俯瞰百花和白癡仔,一邊用未轉低沉的雞仔聲,問著聖經典故的犯駁處,問電腦底板的原理,問The Phantom of the Opera的歷史背景,還有天上浮雲的折射率。那無所忌諱的師生問對,包攬了所有青春期的啟蒙,直至今日。只是今日的書院已找不到半株杜鵑,而學生更可能失卻天南地北暢所欲言的權利。但,就在永遠逝去的回憶當中,我卻還認得──就是校服上添上那一條短短的黃絲帶,讓我認得那勇氣的印記。

Boys of courage,感謝你們。

(23-9-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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